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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道果开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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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楚开国400年,宣德6年。

天降流火、地陷山崩。

群魔乱舞。

匪患四起。

偌大上国一夜之间支离破碎。

同年。

始安郡永丰县城被贼人攻陷。

城头改换大王旗。

原永丰县县衙官员、衙役,悉数被打入大牢,至亲连坐。

弹指,六年。

……

灰蒙蒙不见天日。

雾霭霭凄寒湿冷。

黑沉沉大地延绵起伏,一个个穿着破棉袄的矿工,如同蚂蚁一般,手拿铁镐,叮叮当当开采矿石。

这种被称作‘厌铁’的矿石呈现黑褐色,硬度极高,但韧性一般。

用铁镐重重一敲,碎成一块块拳头大小,从中渗出少许类似油脂一样的黑色液体,散发腥臭气味。

“呼~”

“呼~”

“呼~”

陈季川手持铁镐,气喘如牛。

每一下都要用出全身气力。

碎块打在身上,打在露出小半截胳膊的破旧棉袄上。溅起腥臭的厌铁油脂,早就沾满,臭不可闻。

日复一日的劳作,整日与厌铁矿、与这些气味接触,已经习以为常。

时而敲凿。

时而歇息。

足足半天功夫,才勉强敲下小半竹筐,但就是这小半筐,也有上百斤。

干了半天重活。

手臂酸痛。

腰间酸软。

陈季川剩下的力气也只能背动百十来斤。

背起竹筐。

沉甸甸的,令他不得不弯着腰,佝偻着身子。

沉重的矿工生涯,令年仅十八岁的陈季川显得沧桑,看上去只怕比前世三十多的中年还要老上几分。

每日雾气稍淡,陈季川就要出工。

待到雾气浓郁,凄寒难忍,才能回去。

日复一日。

年复一年。

从十二岁开始,足足六年,将陈季川的身子摧残的不成样子。不仅是积劳成疾,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如同地狱般的环境——

雾气朦胧,湿气太重。

每到夜间,身上各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,令人难入睡。

照这样下去。

不用几年,整个人就要彻底废了。哪怕日后能回到正常世界,也要终年病痛缠身。

就这还是轻了。

要是都跟刚进来的那年一样,将他们不当人,让他们往死里开采这些矿石,陈季川都活不到今日。

这处私下里被矿工们称为‘黑狱’的地方,六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。

陈季川的父亲、二叔、三叔、大哥、二哥、三哥.....

全都或累死或病死在这里。

六年后。

‘黑狱’也改换了好几任主人,任务清减不少,死亡率降下来。

陈季川跟弟弟陈少河这才能侥幸活下来。

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。

……

“老五。”

陈季川看了眼身旁埋头苦干的陈少河。

“四哥等会,就快好了。”陈少河哼哧卖力,喘着粗气。

叮叮当当当。

挥舞铁镐,头也不抬,干起活来颇为熟稔。跟四哥陈季川说着话,虽然有些疲累,但语调轻快,显然未曾麻木。

陈季川看着比他小了两岁,跟他一样显得老相,但实际上才仅十六岁的老五陈少河,总会不时想起六年前。

当年。

他们一家还在始安郡永丰县。

父亲、二叔、三叔都在衙门当差,虽然只是吏胥,但根基深厚,与县中大户、土豪都有密切往来。

算是地头蛇。

陈家不是善茬。

在衙门那个臭不可闻的粪缸里,连只老鼠都是黑了心的,绝无半片白羽。

陈家也是一样,如大多数衙役、官差,缺德事没少干。

陈季川重生而来,虽有宿慧,但人微言轻,年纪尚小,根本无法阻止、改变。

本想着长成之后,另谋出路。

怎料到才刚刚十二岁,偌大的楚国说倒就倒,他所在的永丰县也被贼人攻陷。

衙门官员、衙役,悉数被打入大牢。

连带着他们这些至亲也要连坐。

于是。

年仅十二岁的陈季川,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,就锒铛入狱。紧接着,又被发配到‘黑狱’中,从此暗无天日。

但他毕竟活过一生。

前世事业美满,身家颇丰。即便不算他车祸身亡的大笔赔偿金、保险,单单在北上广的十八套房产,就足够赡养父母终老。

刚刚重生。

陈季川还有些担心,一想到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,心中就一阵阵抽搐。

但十八年过去。

什么都冲散了。

取而代之的,是死后重活的窃喜。

哪怕眼下如此不幸,但至少是第二次生命,不知多少富豪、权贵无法想象的际遇。更别说,他十二岁之前,家中优渥,在永丰县更是无人敢惹,小霸王般的存在。

陈季川知足。

但是。

弟弟陈少河,如今才十六岁。搁在前世,初中刚刚毕业,却已经在‘黑狱’里过了六年。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,人生灰暗到了极致。

“一人作恶。”

“全家受难。”

这若是搁在其他人身上,放在前世,陈季川这个三观不算正、‘嫉恶如仇’的大龄愤青只会拍手称快,叫好不迭。

但放在自家身上,这滋味——

“四哥。”

陈少河不知四哥在想什么,他敲下最后一块矿石丢进竹筐,一下子没站起来,仰头往陈季川看去。

这个十六岁的少年,力气终究不如陈季川。

“来。”

陈季川回神,两手扶着竹筐往上薅,陈少河借力,这才站起来。

兄弟两个一道。

陈少河在前,陈季川在后,手上帮忙托着老五的竹筐,往监工处走去。

一路上。

不止陈季川,不止陈少河。

还有其他矿工。

或是单独背着竹筐,或是挑着担子,或是两人合力抬着。

“四郎。”

“小五。”

不少相熟的矿工见着兄弟俩,也都笑着打招呼。

同为矿工。

一样的腥臭,一样的灰扑扑。

谁也别嫌弃谁。

“王叔。”

“赵哥。”

陈季川也一一笑应着。

‘黑狱’的日子苦则苦矣,但这些年下来,大多数矿工也已经习惯。

日子还要过。

总不能整天苦哈哈的。

而且。

这‘黑狱’外头的大人们还给了希望——

只要做满十年。

且每旬的考绩不能低于两千斤。

就能放出黑狱。

十年不短。

但总也是个奔头。

如陈季川、陈少河这些第一批进来的矿工,这奔头更是肉眼可见。

也因此。

现在多数矿工都期盼着‘黑狱’千万别再换主了,否则来了新‘大人’们,也不知这个规矩还奏不奏效。

可笑的是——

陈季川也是这样想的。

……

监工处在北区矿仓。

陈季川跟陈少河忙碌一整天,来回两趟,各自背了两百一十斤矿石,算是完成今天的任务。多出十斤的零头,积少成多,不论是用来休息还是跟矿监衙门兑换粮食蔬菜油盐荤腥,都是极好的。

拿到竹筹。

兄弟俩往回赶,路上还讨论着刚才监工大人的话。

“四哥。”

“这矿场还有的采,怎么好端端的让我们换到其他矿山?”

陈少河有些奇怪。

他们眼下所在的这处矿山,多是露天矿,开采容易,而且也没有诸如矿洞塌陷的危险,算是好活。

这要是换到其他矿山,可不见得安全。

陈季川也觉得古怪。

监工没跟他们解释,只是让他们这些十九号矿山北区的矿工,明日一早集合,一起去新矿山。

“可能是有新人进来,给他们让位置。”

陈季川想不到其他可能。

这‘黑狱’中,多是那种腥臭无比的‘厌铁矿’,听以前进来的新人说,这‘厌铁矿’可以炼出‘厌铁’,虽然过刚易折,但是用来打造箭头、枪头却是极佳。

黑狱中。

除了厌铁矿,还没见过正常的铁矿、银矿、金矿——

也许有其他矿种。

但陈季川没见过,又或是‘黑狱’外头那些大人们没想着开采。

所以。

换矿种的可能性不大。

这样的话。

调换矿山,大概率就是给新人腾位置。

六年来。

陈季川虽在‘黑狱’中,不清楚外头变化,但也知道混乱还在延续,秩序尚未完全恢复,常年都有大战。每一次战起,总有战俘,其中不少被贬入‘黑狱’服苦役。

露天矿场容易开采。

新人刚进来,大多都是开采露天矿。容易适应,免得死伤太多。

“新人?”

“该不会是黑狱又要换主吧?”

陈少河一个咯噔,有些担心的看着四哥。

“担心这些没用。”

陈季川摇摇头,看向有些弯腰驼背、略显老相的陈少河:“回去收拾东西。记住了,明天不管换到什么矿山、发生什么事情,都别冒头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出头的椽子先烂。”

陈少河点头应声,之后又冲四哥挤眉弄眼,鬼祟道:“有命才有前途嘛。”

陈季川一见,顿时笑了。

老五生在黑了心的吏胥家中,又在凄寒绝望的‘黑狱’中长成,至亲一个个故去。若是放任自流,心底必定阴暗,对人生也注定绝望。

幸好。

陈季川前世看过不少仙侠、玄幻,这些年孜孜不倦说给陈少河听。

在一个个玄奇故事里,夹杂无数‘私货’——

导人向善,塑造三观。

又特意将主角描述成土生土长、苦难出身,但坚韧不拔,最终机缘现、时运至,一飞冲天。

其中多得是二三十才崭露头角的主角。

甚至不乏七老八十的存在。

这是为了给‘机缘’、‘时运’足够多的时间,让陈少河不管到了什么年纪,都不至于绝望。

事实证明。

效果显著。

哪怕在‘黑狱’中,陈少河心中也始终存了希望,梦想着跟故事中的主角一般,历经苦难之后大放异彩。

将这些苦难当做磨炼。

甚至。

不仅仅是陈少河。

这些虚构的故事也在激励着陈季川,对陈季川的帮助,不比陈少河差了。

陈少河胜在接触的事物少,容易被忽悠、容易被塑造、容易被激励。

而陈季川——

则是因为自身本就是‘穿越重生’的。

“不死总会出头。”

“活着就是希望!”

陈季川像是激励陈少河,又像是告诫自己,强自站直,漆黑眼中放出光彩:“流水不争先,争的是滔滔不绝!”

……

第二天一早。

雾气稍散。

陈季川跟陈少河收拾好家当,往北区矿监衙门赶去。

说是‘家当’,实际上只有两床棉被,是用父亲他们身上的棉袄拆来缝补而成。

这也是兄弟俩最珍贵的财产。

除此之外。

还有竹筐、铁镐、铁锅、碗筷等极少数的必需品。

至于粮食——

‘黑狱’外头每旬会送一批陈米、油盐进来,还有蔬菜甚至荤腥。

陈米油盐有配给。

但蔬菜、荤腥却不白给。

每旬超出两千斤部分的矿石,合计‘工钱’,可以用来采买蔬菜、荤腥,虽然不成比例,能买到的极少,可对于‘黑狱’主人来说,却能多得许多矿石。

是个大好买卖。

激励式的劳作可比单纯强制性的劳作有效率的多。

这个账不难算。

陈季川跟陈少河年纪小力气小,每日累死累活,一旬下来也就勉强完成任务额度罢了。

很少有富余。

即便有。

也要留着给头疼脑热的时候备用。

因此手上余粮不多,蔬菜没有,只有两条咸鱼,算是难得的美味,被陈少河用洗干净的破布包着,藏在装陈米的口袋里。

两人紧抱着棉被,背后竹筐丁零当啷乱响。

赶到的时候。

北区矿工已经来了小半。

这个时间赶到,人不多不少,很不起眼。

北区共有十个分区。

陈季川跟陈少河在北二区,找准自家分区的熟人,排成队列站好,就原地等着人齐,等矿监大人们过来。

场中没人说话。

这些矿工彼此之间大多都是熟人,要聊天什么时候都行,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些闲话。

陈季川抱着棉被背着箩筐。

也不说话。

等到北区矿工到齐,这处两年前被陈季川他们这些矿工平整出来的‘矿监署理衙门’前的空地上,已经站的满满当当。

一共五十列。

共计五百人。

第十九矿山有东西南北四区,足有两千矿工。

当然。

这是满额的情况。

黑狱矿工这两年虽然死的少了些,但每月依旧有人离世,一般很少及时补充进来,所以每一处矿监也很少有满员的时候。

陈季川静静等着。

人齐之后。

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,总算有人来了。

人群先是一阵骚动,转瞬就安静下来。陈季川努力直起身子去看,看到从矿监衙门里走出十来个着黑甲、持兵刃的甲士,心里一紧。

这些甲士就是‘黑狱’的武力。

镇压近万矿工。

前两年曾有新入黑狱的矿工蛊惑数百人冲击矿监,就被这些黑甲杀的一个不留。那一役,也不过就是出动了二十名黑甲罢了。

“黑甲。”

“什么事值得黑甲出动?”

陈季川暗自疑惑,心底警惕起来。

黑甲的威名。

不止陈季川一个人知道。

这从黑甲一出,场上连更细微的声音都没有了,就可以看出来。

陈少河站在陈季川前面位置,看一眼黑甲,又马上低下头来,牢牢记着四哥叮嘱:“不要让人看到你眼里的光。”

心里默念着。

低下头。

在黑甲之后,又鱼贯出来几个着长袍的人物。这是矿监官员,为首的那个陈季川不认识,但站在稍后的那个中年,陈季川知道,是北区矿署典署‘冯墨’。在他身后,还有北区的署丞、录事,以及常打交道的十个监工。

北区矿署大人们都在。

能站在冯墨前面的,肯定是矿监的大人物。

这些人出来。

脸上或是明显或是不明显,但或多或少都有厌恶神色。

陈季川他们这些矿工整日与厌铁矿打交道,身上腥臭无比。自己不觉得,彼此之间也都是一样的腥臭,也觉不出来。但这些大人们整日坐在衙门中,一个个都精贵的紧,跟矿工们冷不丁一个照面,顿时就被熏着。

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。

一句话不说,就让监工们领着各分区出发。

一路寂静。

大人们远远在前。

矿工在中间。

十二名黑甲看护左右前后。

大半日后。

按着脚程,应该有二三十里地。这一路上,入目所见,全都是黑蒙蒙令人压抑的山石。

山是黑色的。

路是黄色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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